第二日一大早，我便拿着签好的同意书去了校长办公室。

“秋棠，你确定要转去北京的学校教书吗？去了可就回不来了。”

“而且你在这边还有家庭......”

我打断了校长。

“您放心吧，没有我，他们会过得更好。”

“也好，恢复高考的事情估计也快在厂里传开了，你被埋没这么多年，也该去为自己的前途拼搏了。”

回去的时候，我却见到一个女人站在我家门口。

她穿着城里时兴的小洋装，见到我的一瞬间，便露出了复杂的神色。

“您......是怀川的妻子吗？”

我还没回答，就冲过来了两个人。

“月娇！”

“妈妈！”

陆怀川遮住了我的视线，紧张地看着我。

“你先随便在外面转转吧，别回来。”

小向洋双臂展开，挡在苏月娇的身前。

“你这个坏女人，不许欺负我妈妈！”

换做之前的我，是会忍不住和陆怀川闹的。

陆怀川似乎也做足了准备，又往我的手心塞了甜蜜饯。

“昨晚我喝醉了，说了不好的话，你别放心上。”

“有什么事，今晚我们再......”

忽地，我扬起了一个得体又大方的微笑。

“哎呀，家里来了贵客，我怎么能不招待。”

“来，快进来！”

我给苏月娇到了一杯茶，让他们坐在桌上好好聊聊。

小向洋目光警惕。

“你真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吗？这家是我妈妈的！”

陆怀川也无奈地说。

“秋棠，别演太过了，免得让人看你的笑话。”

苏月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揉了揉小向洋的头。

“都是我不好，突然回来，打扰了你们的生活，......嫂子，你介意我的存在我能理解，这样，你打我骂我都好，我......”

苏月娇话还没说完，就被我打断了。

“我还没说话呢，你们倒是会揣测。”

我没有继续理他们，进了里屋收拾行李。

校长告诉我，去了北京之后，学校会给我安排教师宿舍，生活用品都不需要我自己准备。

所以我只用带一点衣物而已。

陆怀川发现了不对，他皱着眉问我：“你在干什么？”

我自然地解释道。

“哦，你不是让我出去吗？我把衣服拿去裁缝铺补一下。”

忽地，有人敲起了院门，是厂里的两个高中生。

“林老师，高考恢复了，我们可以找您补习吗！？”

不少街坊邻里都跑了过来，争着要我帮忙给孩子补习作业。

要是真的考上了大学，孩子的下半辈子可就不用愁了。

“唉，我就不该说当老师没前途，现在高考恢复了，当老师得多吃香！”

张婶道。

“月娇，你之前还放弃了英语老师这个职业，跑去北京做什么售货员，真是亏大了！”

跟在陆怀川身旁走出来的苏月娇面色一僵。

我没有说话，只是把那两名高中生叫了过来，给了他们一张纸。

“我要走了，也麻烦你把这个转交给陆厂长吧。”

我挎着简单的行囊，扬长而去。

陆怀川余光瞟到了离开的我，可他却忙着应付七嘴八舌的街坊邻里，哄着撒娇的苏月娇，无暇管我。

等一切结束，陆怀川皱着眉看了一眼手表。

“这么晚了，怎么还不回家。”

小向洋不屑道。

“她最好永远别回来，这样我就能和妈妈一直待在一起了！”

这时，两名高中生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，把我给的东西交给陆怀川。

“陆厂长，这是林老师让我们转交给你的。”

陆怀川的手上，赫然是一张离婚申请表。

上面已经签好了我的名字，盖好了章，就等他一锤定音了。

“怀川......”苏月娇抱起他的胳膊。

陆怀川却猛地甩开她，发了疯似的往外奔去。




我把新彩电搬进家里。

继子小向洋却疯了一般丢掉书包，踩坏了我好不容易买来的电视。

他撕碎我手里的票证，恶狠狠地瞪着我。

“这都是爸爸留给我妈妈用的票，你不许享受！”

我沉默不语，看着他又推翻了我精心打理的豇豆架子。

“你没有资格在我妈妈的家里种菜，快给我滚出去！”

这彩电，本是为了缓解小向洋的学习压力才买的。

我没有哭，而是笑了，只因为我觉得可笑。

在小向洋诧异的目光里，我回到房间。

那张转去北京第一高中教书的同意书，也是时候签字了。

......

“爸，你什么时候才把这个女人赶出我们家！”

我签好同意书走出房间，看见陆怀川正穿着厂服往家里赶。

小向洋哭红了双眼，指着我大叫。

“这栋房子是我爸和我妈结婚分到的房，你凭什么住！”

“爸，她嘲笑完我，竟然还锁了门把我关在外面！”

看着我漠然的脸，陆怀川无奈叹了口气。

“你看你，又跟小孩子置气。”

我勾起唇角笑了笑，把院子里被踩坏的彩电和撕碎的票证指给他看。

“这可是我抢了好久才买到的彩电，还有这些，他把粮票撕碎了，我们以后喝西北风吗？”

小向洋脸色一僵。

从前他不论怎么跟我闯祸闹脾气，我都会帮他瞒着，绝不把事情捅到陆怀川面前。

可现在，我竟一点也不照顾他的面子了。

“不就几张粮票布票，我是厂里的主任，还怕弄不到吗？”

小向洋见他亲爹不打算怪他，立马得意地冲我做了个鬼脸。

隔壁张婶早就趴在院墙上偷听好久了，这下也忍不住说起了闲话。

“要我说，二婚娶进来的女人终究是个外人。”

“陆厂长原来的老婆多好，家里条件又好，长得又漂亮，哪像这个，只是个破乡村学校的老师。”

“现在的老师能有什么前途！”

陆怀川立刻揽着我的肩膀，把我带进房间里，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。

“我给你从供销社带了甜蜜饯回来，吃了就别生气了。”

我扯了扯嘴角。我不喜欢吃甜食。

听张婶说，是陆怀川的前妻爱吃甜的。

于是当时工资还很少的陆怀川，天天都要买甜蜜饯来哄他媳妇开心。

我看着桌子上放着小向洋的英语作业。

陆怀川要求我，每天晚上都要给小向洋补习英语，让他以后当个英语老师。

我原本纳闷，高考取消好久了，当老师只有坏处没有好处，陆怀川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儿子做这行。

直到我在陆怀川珍藏的盒子里发现了一张女人的照片。

上面标着“英语教师骨干”四个字。

我这时才明白，原来这是他前妻未竟的事业。

陆怀川当初和我相亲，听到我是英语老师后，立马决定娶我，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吧。

“秋棠，发什么呆呢？”

陆怀川叫我。

我勾了勾唇角，心中一片凄凉。

“陆怀川，我们离婚吧，我想出去看看。”




“真是不可理喻！”

陆怀川气冲冲地走进院子里。

我跟在他后面出来道。

“我没开玩笑，我是认真的。”

陆怀川声音很大，惹得附近的邻居都纷纷探头来张望。

“林秋棠，你闹够了没有，向洋正是调皮的年纪，你让让他怎么了！？”

“谁不知道你父母都去世了，你离婚能去哪儿，还不是仗着我给你钱花！”

我没花他的钱，我自己做着老师，有工资！

正想反驳，陆怀川却推了我一把，我没站稳，摔倒在地。

尾椎骨撞到豇豆架的断茬，一阵强烈的刺痛传来。

“我最近升任厂长忙得要死，你能不能稍微懂事一点？林秋棠，你这辈子都比不上月娇的一根头发！”

我一愣。

苏月娇，这个名字像梦魇一样缠绕在我心底，她是陆怀川的前妻。

“要不是月娇主动离开，哪能让这林秋棠占便宜嫁给我们陆厂长。”

“就是！陆厂长为了支持月娇的事业，忍痛和她离婚，伤心消沉了好久呢！”

看热闹的邻居们指指点点着。

我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，只觉得手脚发颤，站不起来。

陆怀川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一眼。

“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。”

丢下这么一句话，他扬长而去。

小向洋跑来踹了我一脚，哈哈大笑起来，童稚的嗓音显得恶毒无比。

“就凭你，还想取代我妈妈的地位，想得美！”

他走向一片狼藉的豇豆架旁，暴力地扯下我精心养大的豇豆。

随后，小向洋把散发着清香我豇豆狠狠地甩在我的身上。

小孩子的力气不大，可是我觉得好疼。

身上疼，心里疼。

“你养出来的豇豆，没有我妈妈养得漂亮，也没有我妈妈养的好吃！”

我眼泪不住地往下流，看着这个也是被我养大的孩子，颤抖道。

“小向洋，你妈妈真的有这么好吗？”

小向洋咬着牙，好似恨急了我。

“要不是你，我妈妈怎么可能不回家来看我，只有你滚出去，我们一家才能团聚！”

“实话告诉你吧，明天妈妈就要从北京回来了，爸爸一定会赶走你，给妈妈留位置的！”

我愣在原地。

原来是这样，原来我在这个家这么多年，都是多余的。

晚上，陆怀川一身酒气地回来。

我疲惫地把他扶到床上，他却狠狠地把我压在身下，不让我动弹。

“你走开！”

“月娇......”

我瞬间呆住了。

“你......叫我什么？”

陆怀川把头埋在我的脖颈边，吸着我的味道。

突然，他嫌恶地起身，把我一脚踢倒在地。

“你不是我的月娇！”

我忍不住质问他。

“既然你不爱我，为什么还要娶我！”

陆怀川哼笑一声，弯腰掐着我的下巴，仔细端详着我的脸。

“把你娶回来，只不过是为了让你代替我的月娇而已。”

“只可惜......你再怎么学月娇的样子，都没有她的半分气质！”

我忽然想起，新婚那天，陆怀川给我送来了一身新衣服。

他说那是他专门叫人给我做的。

现在想想，那身衣服尺码太小，我穿着根本不合身，它根本就不是我的衣服。

是陆怀川送给他想象中的苏月娇的。

呵，原来从一开始，我拥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别人的。

既然如此，不要也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