汀兰喜欢凌霄花，或许是因为她把那株生长于绝境的凌霄花当做了自己。

如今花灭、心死。

我用尽浑身解数，吐出彩色的蛛丝编织了一朵蛛花，汀兰终于笑了。

「琉璃，你为何这样好？」

酸涩的水珠子打湿我细碎的绒毛，我四仰八叉躺在汀兰的手掌心。

这个笨蛋，在说什么痴话啊。

朋友不是本来就应该相互帮助吗？

现在我才意识到，我曾偷吃到的花蜜、偶然捡到的棉絮，都是汀兰暗中放下的。

如今真正与她做了朋友，我可以趴在她的肩膀，听着她哼唱古老的歌谣入睡。

那我逗她开心，也是天经地义啊。

汀兰身上的死气慢慢消退着，我还以为都是我的功劳，直到某天饲蛊堂出现了一朵花。

汀兰粗糙的双手小心捧着花，喃喃自语着。

我承认，我有些吃味，汀兰对我的温柔分给了「旁人」。

「汀兰，我很失望。」

可汀兰听不懂我的话。

我有四对步足，跑得很快。

我循着气味找到外出打猎的小九，闷声闷气趴在他的背甲上。

「小七，你生气了。」

小九敏锐察觉到我的情绪：「告诉我，发生了什么。」

「我不信汀兰这样聪慧，却没有发现那个圣徒的不妥。」

「一个不过二十岁的圣徒，怎么可能为了前任圣女，冒天下之大不韪靠近她呢？」

「尤川他还给汀兰送鲜花，那花是他一个小小圣徒敢偷摘的吗？」

我气得吐出蛛丝，将自己囫囵包起来，闷声闷气道：

「汀兰是在自堕。她放任自己沉沦，她只顾贪图眼下一时欢愉。」

「她不救娆疆万物，我无话可说，是天下有负她们母女在先。」

「可她连自己都要放弃，她已经失去了圣女的傲骨！」

「不，不对，她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圣女。」

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，竟然气得落下泪来。

「真正的圣女，不应该是她这样。」

小九伸出步足，轻柔擦去我的泪水。

「那小七觉得，真正的圣女，应该是什么样？」

「我又不是圣女，我怎么知道。」我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。

小九深邃的眼睛又一次闪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。

「或许有一天，你会成为真正的圣女。」




永平九年，久旱无雨，娆疆圣殿里有位圣女候选者被沉入干涸圣井。

有一蜘蛛，在同天夜半时分死去。

汀兰是悲惨的祭天者，而我是那只悲壮蜘蛛。

造化弄人，我的灵魂借助于她的肉体返生。

我得以圣女汀兰的身份存活于世间。

我认知里的圣女候选者，应是光芒万丈的。

但有一个例外。

那人叫汀兰，是娆疆圣殿千年历史中，最为怯懦的圣女。

她没有住在修葺华丽的圣楼里，而是睡在饲蛊堂后院的窝棚里。

汀兰一开始是住在饲蛊堂正堂里的，那是圣女及其最为满意的弟子的住所。

汀兰是圣女唯一的血脉，也是唯一的圣女候选者，只等着年岁到了即能接替圣女位置，成为新任圣女。

在汀兰八岁那年，突生剧变。

蚩胜推翻兄长的统治，成为新任国主。

他抢占圣女不成，以触犯天神的罪名，将圣女沉入圣井。

至于圣女遗留下的血脉，为安抚旧臣，他并未斩尽杀绝，而是将其滞留在饲蛊堂里，自生自灭。

他又寻来三个年岁相当的女孩，焚香祷告、昭告天下，封为圣女候选者。

国主需得治理政，不能时刻管着圣殿，就将圣殿暂管权利交予了圣女候选者之一的凤芷。

渐渐，世人忘却了前任圣女，也遗忘了汀兰。

凤芷风头无两，命圣殿诸人封锁了饲蛊堂不说，还勒令汀兰只许居住在饲蛊堂外，不许进殿居住。




现在，我多了一项任务——陪伴汀兰。

小九的体格算是蛛中之霸了，他可以背得动种子，甚至能用蛛网网住糕点，偷运回来。

我不爱吃那些干巴巴的东西，但汀兰喜欢。

汀兰还喜欢鲜花，小九给她寻来花种，种在后堂中。

她每日节省下一些水，悉心浇灌种子。

直到种子破土而出，汀兰的眼中闪动着光亮。

我结网荡秋千，夸赞汀兰灵动美丽。

可凤芷又来了。

「呵，没想到你福大命大，竟然还活着，还有闲心养杂草？」

凤芷挥了挥手，就有无数仆从替她出手。

汀兰跪在地上讨饶：「别伤害我的凌霄。」

「你的？你的一切都是圣殿给予。如今娆疆大旱，你却浪费水源。」

「此等蛊惑人心的妖植，断不能留！」

汀兰被打断了双腿，眼睁睁看着凌霄花被拔出撕碎，流尽眼泪。

我只恨那日我贪玩，跟着小九溜出饲蛊堂。

当我回来从小绿口中得知一切后，汀兰已经沉默着替自己将腿接好了。

可她眼中的光却消失了。

小九对我说：「你多去陪陪她吧。」

那时我尚且不明白他眼中的深意。

自从凌霄被碾碎，汀兰整日沉默不语，身上笼罩着一层死气。

我觉得小九说得对。

或许，我多陪陪汀兰，她就能忘却凌霄之死，重新展露笑颜。

我喜欢看汀兰笑。




某天我出去遛弯被汀兰抓起：

「咦？你又长大了一圈啊。」

她冲我眨眼，絮絮叨叨说了许多。

我还以为是我从前躲得好呢。

原来是因为我是她看着出生的，所以她再饿也不会吃我。

「人呐，总得留个念想。」

我听不懂什么叫念想，我只想回去找小九。

我从她手心中放下一根蛛丝，顺着爬下去。

「汀兰再见，我要去找小九玩。」

我冲汀兰挥了挥步足，可惜她听不懂。

找到小九，我将遇到汀兰的事告诉他，他舞动着步足：

「原来你今天才知道被发现了啊？」

我觉得他在嘲笑我。

我很生气，结网窝进小绿的怀抱，不肯出来。

哼，我要躲起来不见他。

小绿的藤蔓很厉害，就像一个迷宫，只有我才能进出自如。

小九若是进来，就会迷路大吃苦头。

「小七，你别生气。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漂亮的蛛蛛了。」

小绿极为认可小九对我的夸赞。

它舒展着藤条，让小九找到可乘之机，进前寻到我。

「好小七，莫生气，别让我找不到你。」

我喜欢和小九捉迷藏。

看着他急得原地打转或者说尽好话，我就很欢喜。

我是一只恶趣味的蜘蛛。




「倒是有趣，身上竟有本座雷霆之力。」

这气息！

我绝不会认错！

这是那道天雷的气息。

「本座乃重紫宫神君麾下的道阳子，因奉神君之命下凡，不慎误劈了你这只小蜘蛛。」

「什么虫子不虫子的，我只知道你害了我的命！」

道阳子气得佛尘一甩，抽在我的灵魂上，将我抽打得七荤八素。

「孽畜，不得无礼。是重紫宫。」

「仙人就能滥杀无辜吗？」我眨巴着八只眼睛瞪着他。

道阳子哑口无言，好半响后才开口。

「好，那我赐你还阳。」

我哭得声音更大了：「我的身体都成碎渣子，随风飘走了。」

「别哭，别哭，这不是有具无主尸身么。」

「无主尸身？汀兰！」

我止住泪水：「我能见见她吗？」

「见不了，我跟鬼差不熟。」

我失落摇头：「可你不是重紫宫神君麾下最厉害的吗？原来鬼差不买你的帐啊。」

「等下等下，能见。」

道阳子拂尘一甩，我得以见到汀兰。

「琉璃，别哭，如今终得解脱，我很欢喜。」

「我这一生，过得太苦了。所以明知道尤川早已背叛了娘亲，但我仍心甘情愿入局。」

「哪怕只能欢愉一时也好，我只愿清醒沉沦。」

「这具身子，若是能救活你，也算我这一生唯一的善举了。」

「小七，再见。」

汀兰总算知道了我的名字，可代价却是再也不见。

夜深人静，凤芷蹑手蹑脚走进储放汀兰尸体的房间，举起弯刀正欲刺下，却被我反手夺过。

我邪魅一笑：「凤芷，你想做什么？」

却从铜镜中看到自己是在做鬼脸。

「啊！鬼啊！」凤芷吓得大叫出声，翻着白眼晕死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