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车走进顾宅时，顾晏深的心跳越来越乱。
他皱着眉伸手摁在自己的心脏处，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失控感厌烦到了极致。
“晏深，你来了。”室内，顾老爷子倒了一杯茶，对顾晏深扯开一个笑容。
顾晏深一挑眉。
他的爷爷是个对孩子掌控欲极强的封建大家长，几年前强硬地拆散了他和顾若瑶，几年后又极力反对他和秦慕晚的婚事。
自从他跟秦慕晚求婚以来，顾老爷子就没对他有过好脸色。
他以为今天来顾宅，免不了又被茶杯砸一次脑袋。
管家为他拉开椅子，他坐到了顾老爷子面前，语气也缓和了一些：“爷爷，今天心情不错？”
“是啊。”顾老爷子的眼神意味深长，“我们顾家不用有个家世那么不堪的夫人了，我当然高兴。”
他在说秦慕晚。
意识到这一点，顾晏深狠狠皱起眉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耐着性子说：“爷爷，我已经跟您说过很多遍了。婚礼一定会照常举行，我一定会娶晚晚。”
“我知道您看不起她，但是我用尽了余生的运气，才遇到这样一个人。我爱她，胜过爱自己的生命......”
“够了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吗？”
顾老爷子的好心情消失殆尽，脸上阴霾密布。
窗外的雨急了几分，一道雷落下，巨响震耳。
顾晏深的脸色白了白，嘴唇微动：“......什么意思？”
顾老爷子冷哼一声，给管家低了一个眼神，一堆照片就被摔在了顾晏深眼前。
照片中的人拥抱，接吻，气氛热烈......
主角都是他和顾若瑶。
顾晏深的脑子空白了一瞬。
他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：不能让晚晚看到这些照片。
秦慕晚那么骄傲的一个人，一定会眼含泪水地看他一眼，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，都不给他解释的机会......
“爷爷，我......”顾晏深开口，声音有些干涩。
顾老爷子沉声说：“行了，不用跟我解释。你用的招数，我一眼就能看透。为了保护瑶瑶，特地找个挡箭牌......真有你的。”
原来......
原来他自以为天衣无缝，顾老爷子却看得一清二楚。
顾晏深陷入沉默中。
“算你赢了。和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比起来，瑶瑶好歹知根知底。”顾老爷子恩赐一般说，“我同意你和瑶瑶在一起，但是你们必须尽快给我生个孙子。”
顾晏深苦苦追求了那么久的东西，终于变成了现实。
他没瞒过顾老爷子，但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。
他终于可以娶他的瑶瑶了。
但是，但是......
顾晏深没有吭声，低头看着桌面上的茶杯，脑中浮现出秦慕晚的脸庞。
“哎呀，您还愣着干什么！快谢谢老先生成全您啊！”见顾老爷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，管家都看不下去了，出声提醒。
顾晏深终于开口了。
但他说得是：“不，我还是会和晚晚结婚。”


刚回到病房，手机提示音就接二连三地响起。
你都看到了吧？怎么不看下去？这就受不了了？
你猜猜我是哪次怀上的孩子，是你生日他却在国外出差那天，是你们纪念日他跑去公司处理事情那天，还是在婚纱店那一天？哦对了，那天他说你在床上还挺像我的，也就是因为这个，他才愿意碰你吧。
我真是看不惯你以为自己全世界最幸福的样子，看看清楚，要不是为了保护我，他才不会娶你。顾先生的玫瑰......真是好笑，他腰间的玫瑰花纹身，明明是我亲手纹上去的。
爷爷对哥哥的掌控欲很强，我和哥哥在一起都被送到了国外，你猜你要是真的嫁给哥哥，爷爷会不会弄死你？
反正哥哥也不爱你......你要是识相就自己滚蛋，不要出现在婚礼上！
......
顾若瑶还是不能接受顾晏深跟别人结婚，露出了獠牙。
秦慕晚一条都没有回复。
顾若瑶大概是气不过，又接连发来了许多照片。
大本钟前，他们热烈地亲吻。
云霞烂漫的海边，他们在沙滩上滚作一团。
嘈杂的音乐会上，顾晏深单膝跪地，为顾若瑶送上玫瑰......
很难想象，冷淡自持的顾先生会露出这么热烈的笑容，就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。
那是他爱一个人时的样子。
我们拍的照片可比你那个破相册上的多多了！
你的一切都是从我这里偷走的，还是赶紧还回来吧。
还是说秦大设计师贪恋荣华富贵和数不尽的资源，连这些都能忍？
最后的两句话像尖利的银针，精准地刺入秦慕晚的伤口。
她捂着胸口，笑了起来，笑容很悲哀。
......
病好后，秦慕晚回工作室收拾起了东西。
她在工作室的时间比在居住的别墅还要长，顾晏深自然也就在这里留下了更多的痕迹。
看着两人的情侣杯、印着各自笑脸的毯子，一起养的多肉......秦慕晚将它们收在纸箱中，一口气扔进了垃圾桶。
“怎么把这些扔了？”
低沉的声音传来，顾晏深从门口走进来，皱着眉头。
“都是用了多久的东西了，换新的呗。”秦慕晚垂着头，语气随意，“对了，你怎么没去陪若瑶？”
顾晏深一挑眉，心中有些奇怪。
但他很快镇定下来。
亲近的妹妹未婚先孕，他多照顾一点，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。
顾晏深走到秦慕晚面前，捧起她的脸：“瑶瑶的情绪很不稳定，所以我得一直陪着她，我们家小晚晚不会吃醋了吧？”
秦慕晚看着那双含笑的眼眸，语气生硬：“没有。”
“还说没有？”顾晏深故作不信，掐了掐她的脸颊，“瑶瑶的醋都吃，真是个小醋缸子！”
他像以前一样调侃秦慕晚，秦慕晚却无法回应，脸色僵硬。
“行了，别生气了。”
顾晏深突然笑了起来，拉着她的手往外走，“我带你去个地方！”


陌生号码发了很多信息。
开始是幸灾乐祸、若有若无的暗示。
之后是照片，有酒店的，有真人的......
最后，就是摊牌了一般的大段的挑衅和辱骂。
零零总总加起来，有上百条。秦慕晚一条都没有回复，却也没有拉黑这个号码。
比方才，更为巨大的、浓烈的恐慌感包围了顾晏深。
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：“她都知道......”
女警没听清楚他说的话，疑惑地问：“什么？”
“她都知道！她居然都知道！”顾晏深根本无法想象！
他和顾若瑶的缠绵，他对顾若瑶的温柔，乃至顾若瑶孩子的真相......秦慕晚居然从头到尾都知道！
她甚至知道那天顾晏深抛下她的原因！
秦慕晚居然能那么冷静，神色没有丝毫的异常，笑着目送他离开。
那时候，秦慕晚已经失望透顶了吧？
她应该想立刻离开吧？
可就在下一个转角，秦慕晚被他的亲爷爷派人害死了......
秦慕晚闭上双眼前，看到那枚红宝石戒指的时候，心中涌动的绝不是不舍。
是......对他的怨恨吧？
顾晏深一阵一阵地发晕，不得不扶住墙壁，才能支撑着自己不晕倒。
“那是我们女儿！她的东西我们当然可以拿走！”外面突然传来了吵闹声。
顾晏深被强行拉出悲痛，扭头看过去。
穿着灰扑扑的衣服的中年妇女正在跟医生争吵，眼神死死盯着医生手中的红宝石戒指，眼中尽是贪婪。
灰头土脸的中年男子也在旁边说：“是啊！我女儿那么有钱，她死了以后，财产都是我们的吧？”
医生很少见这么无耻的人，求助性地看向了顾晏深。
顾晏深认得他们。
这是秦慕晚的父母。
秦慕晚就像一株自由生长的野草，在遇见他之前一直是孤身一人，在名利场中打拼。
顾晏深曾经开玩笑一般问她：“怎么不带我回家见见你父母？我这么拿不出手吗？”
秦慕晚却沉默了，眼神躲闪了一瞬，没有说话。
顾晏深也没在意，以为她是为自己的出生感到自卑。
直到一次颁奖典礼上，她的父母找上了她，张牙舞爪、姿态丑陋地向她要钱，怒斥她不愿意养自己的弟弟。
秦慕晚的脸冷得像冰块，好像面对的不是生自己养自己的父母，而是有血海深仇的敌人。
那一瞬间，细密的、不可言说的心疼紧紧缠绕住了顾晏深，顾晏深叫保镖轰走了她的父母。
“如您所见，顾先生。”那天晚上秦慕晚喝了点酒，坐在窗边，把玩着从他手中抢走的烟，笑容冰冷，“没有人爱我。”
顾晏深应当也是不爱她的。
可是他死死抱住了秦慕晚，一字一句地承诺：“不，你还有我。”
现在，秦慕晚永远地离开了。
她的那对父母又找上了门，为了她所谓的遗产。
一切真如秦慕晚所说。
她身无一物地来到这人间，死前回顾一生，竟也没有谁真心陪在她身边。
顾晏深攥紧了拳头，看向那对中年夫妇，语气冷凝：“滚出去！”
他们一愣，眼中浮现出恐惧。
之前也是这个男人将他们赶走，当时保镖们的威胁还历历在目。
“别让我说第二遍。”顾晏深的语气平静得可怕，却令人毛骨悚然，“不然，我弄死你们。”


一年后，机场。
伴随着飞机的轰鸣声，打扮时髦的男人高兴地向人群挥手。
穿着灰色羊毛大衣的女人向他走来，毫不客气地将行李箱递给他，一撩长发，露出一张精致的脸：“等多久了？”
“半个多小时吧。”Jayden盯着她的脸盯了半天，突然哀叹一声，“你可真不该回国，亲爱的。”
秦慕晚好笑地看了他一眼：“我上飞机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。”
“虽然你早就说过你和那个谁长得很像，但我没想到......会是这么像啊。”Jayden忧心忡忡地说，“谁都知道顾晏深为那个谁发疯了，你万一被当作替身怎么办......”
时隔一年，三百六十五天，无数个日日夜夜，再次听到这个名字，秦慕晚的心脏微微一颤。
好像有人用什么尖锐的东西轻轻拨弄了一下心中的某根弦，不至于痛苦难耐，但依旧微微发酸。
“是吗？”
秦慕晚一边向前走，一边不动声色地问，“怎么个发疯法？”
“你居然不知道！”Jayden夸张地叫唤了一声，“谁都知道秦慕晚死在车祸里了，可是顾晏深不允许任何人提起这件事，抱着牌位愣是和她举行了婚礼。”
“顾老爷子气得大骂他，不允许他进顾家的门，他反手就把顾老爷子架空了！”
“过期cp也是cp，网上不知道多少人剪亡妻回忆录，说他们两个人爱得感天动地呢。”
爱得感天动地？
秦慕晚讽刺地勾了勾唇角：“顾晏深没和顾若瑶在一起吗？”
“顾晏深和顾若瑶......我去，他们不是兄妹吗？”Jayden瞪大眼睛，眼中闪动着八卦的热情，“怎么，有瓜？”
秦慕晚宛如琉璃的眼眸中闪过诧异，低声说：“没有，我乱说的。”
未免Jayden缠着她乱问，她赶紧加快了步伐。
“哎呀，其实吧，顾晏深要是看上了你想要你做替身，你答应也不是不行。顾家主可是很大方的。”Jayden摸了摸下巴，开始胡说八道，“反正你也是三个月就换一个男朋友......”
秦慕晚差点被气笑，白了他一眼：“那不行。我现男友会追杀我的。”
Jayden的动作一下子顿住，惊奇地看着秦慕晚：“呦呦呦，是谁啊，能让我们的GR小姐收心不玩了？”
“收心谈不上......我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。”
说起这个，秦慕晚的语气有点幽怨，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。
“哎呦，你等等我，跑那么快干嘛，怕我撬你男朋友啊......”
“话说你的真名是什么，我还不知道呢......”
很难想象，在国际都负有盛名的鬼才设计师Jayden是一个这么聒噪的人。
秦慕晚决定给他一点震撼，停下脚步回头一笑：“很巧......我的名字也叫秦暮晚，只是，是暮色的暮。”
Jayden果然僵在当场，慢慢地张大了嘴。
“亲爱的......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替身文学......”


“肇事司机在哪里？”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顾晏深问，声音很轻，似乎是害怕惊扰亡魂。
医生有些心惊地看了他一眼：“也受了伤，在病房，警察都在看着......”
顾晏深眷恋地看了尸体一眼，珍重地将白布看好，转身走向病房。
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，医生却莫名地更加慌乱，忍不住追了上去。
顾晏深确实很想杀了那个肇事司机。
他离幸福，只差那么一点点了......
就这么被毁掉了！
就这么莫名其妙地，被一场该死的车祸毁掉了！
可是当他走进病房的那一瞬间，震惊比愤怒更先袭来。
病床上，脸色阴沉的男人看了他一眼，低声说：“顾先生，我知道我的下场......是我对不起您，但是我的父亲真的很需要钱。”
那是顾老爷子身边的保镖。
在顾晏深小的时候，这个保镖还曾笨拙地拿棒棒糖哄着他。
眼前的一切都太过荒谬，顾晏深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声音，许久，才颤抖着问：“是爷爷干的？”
男人沉默了，可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。
顾晏深踉跄着后退几步，怔愣许久，突然捂着脸惨笑起来。
“我早该想到的......我早该想到的！”
害死秦慕晚的是他的亲爷爷！
不对，应该说是他！
他早就知道，他爷爷不会让秦慕晚这种身份进门。
他故意高调求爱，表现出非秦慕晚不可，就是想让秦慕晚吸引顾老爷子的注意力。那么一切，都是理所当然......
旁边的女警欲言又止，最后只能递给他一部手机：“这是秦慕晚小姐的。居然没有摔坏，也算是奇迹......”
“您留着当个念想吧。”
顾晏深颤抖着接过手机。
他早就在手机上录入过指纹，很容易就打开了它。
一点进去，壁纸就是两人在玫瑰花田里相拥而笑的照片。
秦慕晚的眉眼是那么飞扬动人，让他心中剧痛！
最近他一直在陪顾若瑶，秦慕晚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。
他总是觉得，自己之后会有时间陪秦慕晚的。
直到秦慕晚猝然离开，没有丝毫预告。
泪水又模糊了双眼，他点开消息栏，便看到了数条未读消息，都是不堪入目的辱骂。
......是谁？
顾晏深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，点进了那个陌生的号码。